OF1B-EP5：正义永存（2）
【人们相信什么就很可能会做什么，因为他们相信这是现实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天经地义的……尤其是在政治和军事领域。】——佐藤高良，2000年。
……
“我敢说在外太空过圣诞节绝对具有特殊意义。即便以后人类走向太空了，我们还是需要那些在地球上……嗯，在农业时代形成的一些已经有点落后而且徒有其表的传统来帮助我们记住我们到底是谁。”麦克尼尔今天决定稍微减轻自己的工作量，虽然他的庆祝仅限于和罗根一起喝了几杯酒，“俄国人的圣诞节在下个月，虽然他们在官方层面是不把那个当节日的……马尔科姆大叔，测试结果怎样？”
马尔科姆·格兰杰把计算机屏幕推向了麦克尼尔，将上面的结果展示给了麦克尼尔和罗根。这些由地球联合军集合全球的专家设计出的科学计算软件能够恰如其分地对地球联合军所需的外星场景进行模拟，其模拟结果对于将在几个月之后开始的远征火星行动具有重要参考价值。
“坍塌的结果还是不太让人满意。”麦克尼尔叹了一口气，把视线投向了窗外。在他的视野内，有几颗环绕地球飞行的大型月球碎石正在缓慢地脱离原有轨道，它们附近则是忙碌个不停的太空工程飞船，“……要一次性地把敌人打击得无法构成族群、无法再掀起任何风浪。这种只坍塌一半的结果，会让剩下的火星人和……【天堂陨落】之后的地球人一样，怀揣着难以形容的仇恨而继续生存下去，更不必说沃斯帝国一直在对他们灌输各种有毒的思想。”
“喂，我又不是整个项目的管理人……虽然我觉得让我去做那个岗位可能更合适一些。”老格兰杰听麦克尼尔开始抱怨，也对着麦克尼尔大倒苦水。他无奈地向同伴们说，忍受俄国人的官僚主义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体验。“但我想他们也不会拖延太久。没找到合适的模拟结果，最高统帅部就不会允许实地测试。”
“哼，这都得感谢沃斯帝国几十年来毫无进步、没有能力对火星做大规模的环境改造。”戴着墨镜的罗根看了一眼手表，转头又喝了两口酒。据说地球联合军以前禁止携带酒上太空，这条规定现在就和禁酒令一样名存实亡了。“不，其实也不见得完全是他们的责任。古沃斯文明那样发达，都取得了超时空传送的技术，却还是做不到改造火星环境，最后只能也躲在地下……说不定他们是在火星的环境变得完全不适合生存之后开启超空间门逃跑了。”
火星是一颗自然条件相比地球而言极为恶劣的行星，地表无疑不适合人类生存，而且全年肆虐火星各地的风暴基本阻止了沃斯帝国在地表兴建大规模建筑群的尝试。据火星军俘虏们所说，沃斯帝国的几十万居民之中绝大部分都居住在地下、居住在古沃斯文明留下的那些遗迹之中。尽管古沃斯文明地下遗迹遍及火星各地且沃斯帝国号称对于整个火星拥有主权，为了便于控制广大第三等级平民，大部分火星人集中居住在一小片地区，只有那些从事特殊工作的火星人可以前往火星各地的其他地下遗迹。
因此，地球联合军最高统帅部制定了一个堪称残酷但对广大地球联合军将士们而言甚至过于仁慈的最终解决方案：使得火星人集中居住区域的地下遗迹坍塌，将沃斯帝国掩埋在废墟之中。虽然届时火星上可能还有漏网之鱼苟活于世间，这种程度的重大打击将彻底摧毁名为沃斯帝国的怪物——唯一的问题是，地球联合军缺乏用来测试的场所。地球和月球的重力环境和火星都有很大差异，此外地球上那些仿照古沃斯文明地下遗迹修建的地下设施距离真正的地下遗迹还有很大的差距。综合考虑了种种方案后，最高统帅部最终决定用月球上的地下遗迹充当数据源和实验场地，以此准备向沃斯帝国发起的最后一击。
这一切的起源是吉尔斯当初为了制造出火星军拥有将月球残骸推向地球的能力这一假象而制定的计划，就连吉尔斯也没能想到地球联合军会借助他那自欺欺人的方案重新制定一个对沃斯帝国发起致命一击的决战方案。不过，现在并不是他为沃斯帝国或是火星人而伤感的时候，全心全意地接受了自己新立场的吉尔斯很快热情地投入到了新任务中、卖力地向地球联合军表示自己已经痛改前非。认为吉尔斯的思路和方案管理经验可能会派上用场的最高统帅部最终在2015年12月底同意将吉尔斯调往月球外轨道工作，并额外安排了更多人手看管这位仍未得到充分信任的火星贵族俘虏。
但吉尔斯却安之若素。再次和麦克尼尔一行人见面后，他当场诚恳地向麦克尼尔道歉、言明自己由于被昔日的旧恩怨影响而做出了几乎难以挽回其恶劣后果的错误决定。
“吉尔斯爵士，您该道歉的对象不是我，是差点没命的罗根还有马尔科姆大叔。他们兢兢业业地分别为GDI还有美利坚合众国奉献了几十年，政治立场从未受到过怀疑，如今竟然会在其他平行世界受到这种侮辱。”麦克尼尔有时会想，自己也该让其他三人只称呼自己的名字，但他又觉得自己和老格兰杰以及吉尔斯并没有亲近到这种程度，“请您向着过去一年多以来一直被您认为投靠了NOD兄弟会和激进分子的他们郑重道歉……他们和我一样都是为了自由世界、为了全体地球人的自由而战斗。”
吉尔斯的脸部肌肉僵硬了一瞬，他的语气随即变得更加柔和了，“……没错，我……是我错误地估计了形势、在完全不了解现状的时候盲目拿先入为主的印象指导行动……我……”
“哎呀，迈克在开玩笑呢。”罗根上前伸出左臂把吉尔斯推起来，同时用右手和脸色有些灰暗的爵士握手，“平常互相骂对方是NOD兄弟会信徒，在我们GDI也算很流行的话术……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说到这里，罗根回头看向仍然板着脸的麦克尼尔，朝着自己看重的晚辈使了个眼色，“长话短说吧。测试炸塌地下遗迹的事，是公务，大家平时也能研究，而有件事是我们需要私下分析的。你在沃斯帝国的那个同伙、地球人出身的蒲甘·明带着艾瑟伊拉姆公主他们逃回了沃斯帝国，这会给沃斯帝国带来什么影响？我想听听你对我军在几个月之后攻入火星本土时沃斯帝国出现的新变化的看法。”
麦克尼尔和他的战友们对火星的局势都有自己的预判。坚持认为蒲甘·明只是个见风使舵的投机分子的老格兰杰猜测，由于扎兹巴姆伯爵所代表的沃斯帝国改革派势力全面覆灭，加上火星本土之前就长期被保守派贵族把持，手头没有多少兵力而且在火星也不得人心的蒲甘·明势必会为了自保而投靠保守派贵族——这将意味着沃斯帝国不会发生什么重大改变。麦克尼尔的意见则和老格兰杰完全相反，在他看来，诸如斯雷因、蒲甘·明等已经被火星本土保守派贵族打上了地球人烙印的家伙本来就是依靠扎兹巴姆伯爵势力的庇护和威慑才能活下来，没有了扎兹巴姆伯爵一派牵制的保守派贵族很可能不顾一切地大开杀戒（这些人说不定仍然坚信失败完全来自于前线火星贵族放弃传统和混入沃斯帝国内部的地球人渗透破坏），而蒲甘·明要想活下去就只能扯起扎兹巴姆伯爵的大旗继续推行那些激进的改革和拉拢原本无足轻重的第三等级平民。
“而我，既不支持迈克的意见，也不支持格兰杰将军的意见。”当吉尔斯问起罗根的看法时，罗根·谢菲尔德的答复令爵士瞠目结舌，“因为他们做出这些判断的其中一个相当重要的基本前提条件就是错误的……是他们臆想出来的。”
“你是说……【蒲甘·明没有建立属于自己的军队】这一点吗？之前我也这么想。”吉尔斯不禁点头称是，“不瞒你说，我也是最近才想通的。在火星贵族之间不需要理由就能互相袭杀的环境下，蒲甘·明仅靠扎兹巴姆伯爵或是他投靠的其他人担保是活不下去的，因为那些家伙自己的手下平时也自相残杀。这三个多月来，我对他过去的一举一动进行了反复思考，最终认为他已经通过某些方式秘密地建立了一支属于他自己的部队。”
“是靠着和扎兹巴姆伯爵一样的手段吗？”罗根身后的麦克尼尔探出头来，他对于在这个平行世界和他们遭遇的挑战者逐步奋斗到今日的地位的实际过程充满了好奇心，“听你说，扎兹巴姆伯爵的大部分手下都对他非常忠诚，就因为扎兹巴姆伯爵愿意象征性地把他们当人看。哪怕猜出来这是收买人心的手段，那些人也愿意被收买……其他更不像人的火星贵族们连这点面子工程都懒得去做。”
“我不排除这种情况，麦克尼尔。”房间中的紧张气氛稍微有所削减，吉尔斯在罗根的带领下随便找了一张椅子将自己固定好。他掌握着许多麦克尼尔等人过去一年多以来从未有机会了解的沃斯帝国独家内幕消息，虽说其实没去过火星的吉尔斯并不能算是个真正意义上的火星人（他对火星的认知几乎完全来自克兰凯恩等身处火星的旧识）。“但是这招以后就行不通了。沃斯帝国经历惨败之后，内部的各种问题带来的矛盾将会空前激化。比起用廉价的不需要任何实际付出的善意去招揽手下，他要是想走扎兹巴姆伯爵的路就必须走得更远一点、拿出更切实可行的利益说服沃斯帝国的第三等级平民以及中小贵族和他一起行动。”
麦克尼尔揉了揉双眼，他需要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罗根并不是第一次对他说低估蒲甘·明的影响力可能会带来战略上的严重误判——一个华裔地球人能在全员白人的沃斯帝国成为真正的火星贵族，依靠的不仅是玩弄权术和幸运。“很好，在明年到来之前我们要抓紧时间把已经掌握的和蒲甘·明有关的所有情报整理好。最高统帅部那边怎么说？”
“他们并不认为这个地球人叛徒能有所作为，我又没法和他们说那家伙可能是从其他平行世界过来的、并非等闲之辈。”见麦克尼尔不再提之前的事，吉尔斯终于松了一口气，“李林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把和其他平行世界有关的信息排除掉的？不管我用什么办法和俄国佬强调那家伙不一般，只要我的语言逻辑里涉及哪怕半点和其他平行世界有关的动机因素……那些俄国人就会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最好不要自以为能和李林玩文字游戏或是钻规则的漏洞，不然后果会很严重。”谈笑风生间，麦克尼尔已经完成了任务分派，“这就是各位当前的工作，尽力去完成吧。”
不过留给他们研究蒲甘·明的时间并不多，急于看到成果的最高统帅部多次催促月球外轨道上的工作组拿出一个可行的引爆方案来。身为工作组重要成员的老格兰杰和吉尔斯因而忙得不可开交，麦克尼尔和罗根反而在此期间变得清闲了许多。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分析后，结合吉尔斯提供的种种情报，麦克尼尔不得不承认吉尔斯的猜想可能是正确的。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蒲甘·明自身的经历就是对于沃斯帝国中小贵族和平民最大的鼓励：除了看似高高在上的皇帝之外，三十七伯爵家族的地位同样是不可撼动的，这又导致中小贵族在需要面对皇室和三十七伯爵家族时处于和平民相似的不利处境。
“可以想象，蒲甘·明只要活着就等于对沃斯帝国旧体系的宣战了……一场内战说不定已经爆发。”2016年1月刚开始没多久，思维变得大胆了许多的麦克尼尔经过深思熟虑后，得出了一个他先前考虑的结果中可能性最小的结论，“火星的那些保守派贵族根本没经历过这场战争，他们对于自己的传统和骄傲早就被战争撕扯了个粉碎缺乏感受……罗根，你有对火星人口结构和军事化情况的估测吗？”
“早知道你需要这些数据，都整理过了。”罗根敲了敲自己的义眼，隔着墨镜向麦克尼尔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是用最高统帅部估计的数据计算出来的，还借鉴了一些他们已经得出的结论。不过如果你在去年10月就亲自对我下这个命令，我会更高兴的。”
“去年10月我还在考虑怎么避免吉尔斯爵士被枪毙或是送去监狱呢，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能无动于衷地同时考虑很多事……好吧，我输了。”麦克尼尔做了个举手投降的姿势，“最高统帅部对外公布的歼灭火星军数字有所夸大，我在没得到准确数字之前是不敢随便去估计的。雅科夫列夫上校直到上个月才打听到准确数字……把你整理的文件给我看看。”
罗根按下几个遥控器按钮，关闭了房间所有的门窗，打开了投影屏幕，将义眼内储存的内容直接展示给了麦克尼尔。要准确地判断蒲甘·明和火星本土保守派贵族之间爆发的内战将更有可能以哪一方的胜出而告终，首先就得明确沃斯帝国损失约30万人对于这个人口远不如第二次地球-火星战争爆发前地球上许多大城市的【国家】的影响。由于沃斯帝国几乎没有什么能力完成具体的人口普查，地球联合军也仅能根据过去十几年间休战期间人道主义物资运输团队打听到的消息来估计沃斯帝国当前的人口规模。
长期以来，沃斯帝国的生育率处于极其低迷的状态。最高统帅部的专家们估计其平均年度人口自然净增长率不会超过0.15%，主要是由于沃斯帝国灾难性的卫生条件、火星恶劣的自然气候和强辐射（是地球联合太空军的战士们在地月圈作战期间所受辐射平均水平的三倍）和广大第三等级平民【不配】享受Aldnoah科技成果……等一系列让地球人看了都要落泪的因素。从20世纪70年代中期第一期移民计划开始以来，火星上增加的人口几乎全部来自移民，相比之下自然增长数额少得可怜。
“因此，最高统帅部认为火星已经在此次战争之中损失了略超过三分之一的人口，其中90%以上是男性。这将会使得沃斯帝国的男性人口下降超过一半……大概在57%左右。”罗根飞快地向下翻着自己根据各种数据统计出来的结果，这些数据表明沃斯帝国很可能已经陷入了无兵可征的绝境。“而且损失的这接近60%的男性是青壮年劳动力。由于沃斯帝国基本不存在老龄化问题——平民没有机会活到老年——我们在2015年初已经观察到敌军之中出现越来越多的未成年人……”
“你知道中东地区是可以把大量10岁以下的孩子培养成训练有素的士兵的。”麦克尼尔不由得想起了曾经有一段时间和他在不同平行世界并肩作战的卡萨德，以及他在上个平行世界遇到的刹那·F·清英，“认为敌国只剩下小孩和青少年就觉得他们没威胁了，是严重的战略误判哦，罗根·谢菲尔德将军。”
“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女性了。”罗根似乎没听见麦克尼尔的讥讽，他的双眼现在也无暇去看麦克尼尔，“女性在沃斯帝国是用来增加人口的重要工具，不过贵族可以免于承担这种责任。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敌人也很有可能动员大量女兵参战……”
“我倒是觉得这个问题不必特别担心。”麦克尼尔插话说，吉尔斯碰巧和他讲过部分生活在火星的第三等级平民的遭遇，“许多火星人女性从十几岁开始就要繁育后代，到三十多岁头发和牙齿都掉光了、无比凄惨地死去，遗憾的是生下的十几个孩子可能全部夭折。恶性贫血和其他疾病非常普遍，分配不到小球藻的人只能靠吃沙土充饥……敌人是不能让这些等同废人的家伙参加战斗的，不是吗？”
“喂，迈克。”
罗根把脑袋转向麦克尼尔，同时暂时关掉了义眼的投影功能。
“如果就是这些人把枪口对准你呢？”
“你难道以为我会心慈手软吗？还是说你忘记了我们清理黄区的时候是谁下手最狠？相当一部分NOD兄弟会信徒比他们可怜多了，而这些人……这是他们自找的，信了什么能到火星开辟新天地的鬼话又跟着雷列加利亚伪帝造反……”麦克尼尔哑然失笑，他不明白罗根到底还因为什么而对他不放心，“我一直是个很懂分寸的人，罗根。我承认，过去几十年来，我几乎在每一场战斗之中都对敌人产生过一些过剩的同情，但这些情绪从来没有哪怕一次影响过我的判断和决策，也没有哪怕一次被我的部下察觉到。嗯，仅限生前。”
“我们说的并不是同一件事，迈克。”罗根移开了目光，重新打开了投影，“没关系，到火星之后再考虑吧。现在，该计算的是沃斯帝国能够在蒲甘·明等人返回火星之前动员的部队规模……”
“以及考虑从月球逃离的敌军在撤回火星的过程中可能发生的内讧。不过内讧又不止会发生在一侧……世事难料啊。”麦克尼尔补充说，扎兹巴姆伯爵直接征收战死贵族的部队和财产很可能导致火星本土的保守派贵族出于报复和推卸战败责任而直接对所有名义上投靠扎兹巴姆伯爵的贵族给出同样的待遇，逃离月球的火星军之中那些率先把消息告诉本土的人会在最糟的情况发生之后成为所有人的出气筒，“当然，我相信蒲甘·明和保守派贵族都明白他们之间大打出手会便宜了我们……遗憾的是，火星军现役的绝大多数Aldnoah装备都不在火星，而如果本土的保守派贵族准备马上取消扎兹巴姆伯爵的那些措施，已经尝到了做人的甜头并且把持着新型武器装备生产线的火星人平民是不会轻易退让的。”
吉尔斯是在这天稍晚些时候得知麦克尼尔和罗根的讨论结果的。两人都认为，蒲甘·明——准确地说是根据现有的资料间接描绘出的蒲甘·明及其拥有的势力——很有可能趁机夺取沃斯帝国大权。因此，接下来的作战计划制定工作将主要基于这一假设展开，并同时兼顾保守派贵族仍然掌控大局等多种情况。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