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1C-EP3：狩猎命运（4）
【有智慧的武器不一定是最好的武器。它可能会感到害怕，可能不想成为武器，可能有不同的想法。一个军人，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都不应该有任何自己的想法。个体理性和过分的个体自由导致了不明确、不可预测的行为。】——尤里·纳尔莫诺夫，1978年。
……
虽然加拉尔霍恩在火星殖民地的叛乱基本被镇压后终于因地球方面形势的变化而承认了火星解放战线的存在及其影响，这一延迟公布许久的消息给公众舆论带来的冲击已经大幅度下降。火星的秩序已经得到基本恢复，而地球圈的居民们在加拉尔霍恩未能成功拦截从地球圈殖民卫星突围前往地球的武装人员后更加关心的是加拉尔霍恩的实际防御能力而非远在天边的解放战线。随着加拉尔霍恩怀疑派政治家在四大经济圈得势，一股更加汹涌的暗流在地球圈涌动着，它很快夺走了公众更多的目光。
但对于在经历了一系列冒险后终于有机会返回火星、重新打理其生意的铁华团来说，一切还没有过去。大规模镇压是半年多以前的事，而加拉尔霍恩和阿布罗警队在克律塞自治区采取的破坏性干预行动造成的影响仍然清晰可见。仍有不少残垣断壁像它们刚刚形成时那样留在原来的位置，而失去了大量劳动力的企业无法迅速从本地补充人员：那些认为克律塞自治区也不怎么安全的人们早已逃往了其他殖民地居住，哪怕新家园的情况不见得更加乐观。
这便是铁华团的团长奥尔加·伊兹卡从圆满完成护送库荻莉亚·蓝那·伯恩施坦和莳苗东护之介的任务的狂喜中清醒过来之后所要面临的最为严峻的问题。铁华团总部即原CGS总部在铁华团利用火星支部的混乱而冒险突围离开火星后已经被加拉尔霍恩全面占领，占据这里的加拉尔霍恩士兵们在撤离之前并没有好心地试图让一切保留原样。从P.D.324年2月底返回火星重整旗鼓开始，奥尔加花了不少时间和加拉尔霍恩支部讨价还价、试图说服态度有所好转的军官们归还掠夺走的原CGS财产，同时委托库荻莉亚在附近寻找适合成为公司总部的新地点。
但经济上的困境并不是铁华团的少年雇佣兵们用拳头就能解决的。即便有多方协助，要在被加拉尔霍恩全面镇压后经济严重衰退的克律塞自治区打起铁华团的旗号、建立起一个能够长期维持下去的雇佣兵企业，听起来是只有雇佣兵业界的传奇能够办到的事。克律塞自治区的大部分组织和个人都没有能力和必要去雇佣铁华团执行任务，而其他火星殖民地也各有服务于本地居民的雇佣兵企业——贸然在其他企业经营已久的市场开辟新战场对现在面对着惊人武器装备维护费的铁华团来说同样也不是什么明智的主意。
“……如果担心接不到零散的委托、没法和一般人做生意，干脆把目光放得长远一些，把自己定位成专门服务国家和地区的特殊类型企业吧。”
7月初的一天，天西机械公司的社长天西贤治来到火星谈生意，并在此期间专程前往克律塞自治区和此前也同他多次打过交道的奥尔加碰面。得知了铁华团当前的处境后，天西贤治大胆地建议奥尔加直接和加拉尔霍恩以及传统意义上的大型雇佣兵企业开始竞争，这是已经闯下了不小名头又维持着一支随时可能导致破产的部队的铁华团保命和迈向更广阔天地的必由之路。
“……莳苗先生确实提议过，让我们协助阿布罗训练未来要成立的阿布罗防卫军，不过建立国防军的法案何时能落实仍是未知数。阿布罗警队内部意见很大，有不少人拒绝和我们合作。”头发几乎全白了的奥尔加穿着一件红色的西服，上面还沾着些油污。身为铁华团的团长和企业实际管理人，他必须替那些平日只管在战场上拼杀的战友们考虑。“而且，比斯凯特多次建议我暂缓开辟地球的业务，说这么做可能会给我们惹来更多的麻烦。”
“你是说格里芬先生啊。他的想法很理智，而且不能算错。”天西贤治通过种种渠道了解过铁华团之中的主要成员概况，比斯凯特·格里芬在这些普遍没接受过教育的年轻人之中无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而比斯凯特的兄长萨瓦林·卡内雷的情况就更加一言难尽了。“但你们还有什么选择权呢？火星的经济状况并不乐观，解放战线的活动也称不上平息了……虽然还有提瓦兹、塔宾斯以及伯恩施坦小姐背后那些【慈善家】们可以资助你们一些资金，靠着乞讨做生意可不是办法。”
“你说得倒是简单，天西社长。”奥尔加其实也愿意说服自己相信天西贤治，因为对方乃是他的结义兄弟名濑·塔宾的秘密合作伙伴，不过上次第二东京市闹出的乱子实在是人尽皆知，以至于奥尔加也不得不分外提高警惕。“用你们的话说……走高端路线？没那么容易。”
“是要做点标志性的事来向世人展示你们已经得到了某些心照不宣的行业圈的认可。”天西贤治喝了一口铁华团给他准备的咖啡，差点把咖啡全都吐出去。火星本地生产的各种食品和地球食品之间确实有着明显的差距，他也说不准这是否也是加拉尔霍恩想要用种种肉眼可见的框架展示出严格等级秩序的尝试。“……今天我来这里，其实也是和你们谈生意的。你们想必已经在前往埃德蒙顿的途中感受到我们天西机械公司开发出的新型武器在战场上起到的作用了，但你们应该还没有机会真正使用它们。事实上，我一直很想从深受其害的你们口中听到关于它的使用感受以及正面评价。”
如今没有哪个生意稍微有点起色的雇佣兵组织以及还想继续生存下去的宇宙海盗团没听说过【天西式电磁炮】的大名。它并不是一款真正意义上用于杀伤目标的武器，而是用于削弱拥有亚哈普波强化纳米层压装甲的目标例如MS的防御能力和整体战斗性能的【对MS用生化武器】。有了天西机械公司设计的特殊弹头，武装人员就能在用一定数量的电磁炮弹命中目标后直接用常规速射火炮或天西式电磁炮本身在较远距离将目标摧毁而不必按照惯例用近战解决敌人或在给敌方载具装甲造成一定程度破坏后再从较近距离开火。
不过这款被一些军事专家认为可能改变现有战斗格局的武器距离全面推广仍有一段不短的距离要走。以MS之间的战斗为例，使用天西式电磁炮的MS很可能在向敌机打进足够多的电磁炮弹之前就已经被敌机靠近，而后它将不得不同样以近战对付敌人。并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能够立竿见影地提高准确率，常见的手段无非是使用更多天西式电磁炮进行密集射击，以数量优势换取最终的有利结果。据说天西贤治还提出了一种全面升级瞄准了追踪系统的方案来提高命中率，而该方案因【涉嫌滥用危险技术】直接被如临大敌的加拉尔霍恩叫停。除此之外，天西式电磁炮还在测试阶段就已经出现了技术外泄并被埋伏在雪崩殖民卫星群的疑似解放战线武装人员用于攻击加拉尔霍恩，这直接影响了它的后续开发工作。
但加拉尔霍恩的大手也无法阻止呼应了许多人需求的天西式电磁炮应运而生。现在，运筹帷幄的天西贤治已经为自己的得意之作找到了第一个合适的买家，那就是刚刚在地球圈完成了一项壮举的铁华团。有种种宣传效应的协助，即便加拉尔霍恩再试图干涉市场正常运作，也无法轻易地阻止天西机械公司的商业活动。
得知天西贤治带来了那些在太平洋等地的战斗中数次重创他们的MS、险些导致巴巴托斯高达和古辛高达报废的电磁炮后，铁华团的少年雇佣兵们顿时兴奋起来。如果他们拥有同样的武器，就不必担心加拉尔霍恩或其他和他们为敌的武装组织用类似的手段对付他们了。兴奋的铁华团决策群体中只有体型不见变瘦的比斯凯特忧心忡忡，他在和天西贤治一同前往测试场的路上不断拐弯抹角地询问这些电磁炮的售价和交易中的其他条款，但天西贤治绝口不提金钱，只说自己非常佩服能够在火星殖民地的人间地狱中用双手开辟出一条生存道路的这些少年雇佣兵们。
天西机械公司的技术人员和铁华团的机械师们合作将携带来的电磁炮安装到了铁华团的MW上，并四处物色合适的靶子。用MS充当靶子实在是太奢侈了，铁华团终究还没有富裕到可以将严重受损的MS直接淘汰的程度。见和自己一同监督电磁炮安装工作的奥尔加面露难色，天西贤治大方地表示，既然自己打算和铁华团做一笔交易，此次测试工作中的武器装备损失全部由天西机械公司承担。
得到了天西贤治的保证后，奥尔加督促着同伴们火速完成改装工作并开始测试。没必要再额外把电磁炮安装在MS上，如果连被认为绝对没机会战胜MS的MW都有可能用新武器创造出摧毁MS的机会，让MS来做同样的事情更是不在话下。被拖出来充当靶机的是一架铁华团在地球缴获的曼·罗迪型MS，由铁华团的MW部队指挥官兼MS驾驶员诺尔巴·西诺（NorbaShino）驾驶。当天西贤治询问两名高达驾驶员的去向时，奥尔加也非常无奈地说，巴巴托斯高达和古辛高达都在提瓦兹下辖的工厂接受全面改造。
两名社长共同下达了命令，测试工作随即开始。装备了电磁炮的几架MW如履平地一般地飞驰在火星的原野上，掀起的尘土迅速将附近的一小块天空染成了淡红色。只有看到这陌生又有些熟悉的颜色时，天西贤治才会恍惚间察觉到，这个同样拥有蓝天白云绿草的行星是火星，是那个在他一生之中都没有机会成为人类新边疆的蛮荒之地。穿着黑色皮衣的社长于是拿起望远镜，兴致勃勃地看着少年雇佣兵们驾驶MW灵活地躲避MS发射的训练弹的一幕。每一次转向和变速仿佛都预谋已久，那是长期处在不对称战斗中的孩子们必须学会的技巧。
要么学会，要么成为尸体。
“天西社长，我听说加拉尔霍恩一直在追查和你的电磁炮有关的技术、工艺泄露的真实原因。”奥尔加也在观看测试，他告诉同伴们在弹头命中数量不算太多之前可以无所顾忌地射击——那些电磁炮弹根本没法穿透MS的纳米装甲。“它肯定是你们的得意之作……但你真的不担心仿制品取得更强的竞争力吗？”
“我一点都不介意你们把其中几门电磁炮送给提瓦兹研究。试图通过垄断技术的方法保持竞争力，只会导致企业真正失去竞争力和创新能力。事实上，我们的技术升级从未停止过，您现在看到的已经是落后版本了。”天西贤治指着测试场中间那几架绕着MS转圈的MW说，他当然要把真正的底牌握在手里，“我甚至可以站在这里跟您说，它的替代品将会是速射电磁炮。”
天西贤治过于热情的态度让奥尔加非常不解。就算天西机械公司和加拉尔霍恩之间存在些许摩擦，天西贤治仍然是一个商人（并且无疑是合格的商人），其一切代表公司的言行都该为公司的利益着想，然而来到这里号称要和铁华团谈生意的天西贤治却绝口不提钱的事，这只会导致奥尔加认为天西贤治想要从他们这里获得比金钱更有价值的回报。他终究不可能给天西贤治和名濑·塔宾相同程度的信任。
此时，测试场中的战况有了新的变化。负责【阻击】曼·罗迪型MS的铁华团MW中，已有几架被训练弹命中，并根据模拟结果被宣布遭摧毁或瘫痪。看似距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的曼·罗迪型MS却在此时出现了明显的姿态失控，它在追击剩余的最后一架MW的过程中多次开火都未能命中目标。看到那在半空中歪歪扭扭地勉强维持不落地的MS，天西贤治笑着对同样露出了笑容的奥尔加说，这就是他的电磁炮能够带来的改变。
“想象一下，当时加拉尔霍恩进攻CGS总部时如果你们没有巴巴托斯高达，那你们所有人都死定了——但是，倘若类似的事情以后再发生，和你们处境类似的人就可以用我们生产的武器找到活下去的办法。”天西贤治正色道，自己向铁华团伸出援手不仅仅因为加拉尔霍恩不公正地对待一向对加拉尔霍恩忠心耿耿的自己，还因为帮助像铁华团这样的群体可以从宏观上减少火星殖民地叛乱这样灾难发生的概率，“社会存在分层，这是正常现象，而且是合理的。然而，如果位于底层的人没有生活甚至生存下去的希望，根基就会动摇。奥尔加团长，我希望你们可以让更多和你们一样的少年、雇佣兵、绝卖人……看到用自己的双手去奋斗的未来，而不是加入火星解放战线。”
就在这时，天西贤治想到了一种他先前忘记考虑的危险情况。的确，库荻莉亚是火星自治运动中领袖立场较为温和的一员，还因为参加了多特殖民卫星群的三方谈判而被火星解放战线的激进派视为叛徒。哪怕解放战线以库荻莉亚的部分理念为纲领，这并不能改变库荻莉亚和解放战线保持距离的事实，而铁华团的立场理论上应该和库荻莉亚是一致的——不对，这完全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铁华团不见得一定和库荻莉亚保持相同立场，说不准已经有部分铁华团成员被火星解放战线的宣传影响。
什么都不必做，只要承诺争取自由之后人们将迎来一个天堂般的美好社会，就会有许多已经对现状绝望的人加入解放战线的行列中，更不必说那些因终日被加拉尔霍恩火星支部袭击而宁愿做赔本买卖响应解放战线号召的本地雇佣兵了。
“……天西社长？”
“刚才我在想售价的事。这本来应该是我的属下负责，但我想节省一些不必要的步骤。”天西贤治说着，伸出右手，挂着仍然看起来十分刁钻甚至惹人生厌的笑容看向一脸错愕的奥尔加，“做晴天送伞、雨天收伞的劫匪行径，不是我的风格。这10门电磁炮，全都送给你们了。”
“这……”
“别误会了，我不是塔宾社长，再说就算塔宾社长也得和你们把每一笔账算明白。”天西贤治挥了挥手，又淡然地把目光转向了测试场，但这时从测试场内刮来的沙尘恰好拍在他的脸上，弄得他连连咳嗽、模样有些狼狈。“……咳咳，咳咳咳！我只是说不收钱而已，没说不收取其他回报。这些电磁炮就当是我委托贵司接手一项重要任务的回报吧。”
测试工作终于收尾了，西诺驾驶的曼·罗迪型MS仍然最终【击毁】了全部参加测试的MW。不过，全身上下多处中弹的曼·罗迪型MS自身也不太乐观，它正面的纳米装甲几乎被最后一发电磁炮弹击穿，而且西诺相信常规速射火炮肯定能顺利打破这层障碍。搜集数据的铁华团技术人员则表示，若测试场里再多几架有同样装备的MW，那么输掉的大概就是西诺了。
“……是什么样的任务？”从同伴们口中得知测试结果的奥尔加松了一口气。他不由得庆幸天西贤治会在今天上门谈这笔生意，否则他可能因为资金紧张或其他原因而错过这些武器——等到铁华团里这些本就有丰富战斗经验的同伴们专门设计好训练计划后，这些电磁炮一定能在实战中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护航工作。之前这任务主要是由提瓦兹方面负责的，现在我决定把本社即将开辟的一条新航线的护航任务交给你们。”天西贤治神态自若地说，如此一来那些紧密关注着地球圈之外大型企业动向的人们就会相信铁华团在业务方面已经能和提瓦兹或至少是塔宾斯相提并论了，“我今天主要想就此事征求您的同意，签订合同的事可以下个星期再说。在正式签约之前我需要找我的媒体朋友做些必要准备工作。”
“这我熟悉。往火星圈或者木星圈的护航任务，我们都可以负责。”奥尔加一听，拍着胸脯表示自己肯定不会让天西贤治失望，“说说具体情况吧。”
“不，这条从地球出发的航线既不连接火星圈也不连接木星圈，它的终点是金星圈。”
这下奥尔加彻底迷惑了，他本能地看向身旁堪称铁华团智囊的比斯凯特以寻求帮助。刚才没从天西贤治的交易内容中找到什么明显恶意的比斯凯特也思考了片刻，这才迟疑不定地说，他记得金星圈主要被加拉尔霍恩用于关押重刑犯，那里的许多居民不是犯人的后代就是狱卒的后代。
“还有……对了，地球圈没有通往金星圈的阿里阿德涅航线。因为缺乏航标和中转站，很少有宇宙飞船的船主愿意前往金星圈，就算四大经济圈的那几家大型宇宙航运公司也不例外……除了在地球-火星航线上已经活不下去的宇宙海盗。”没戴帽子就来到测试场附近的比斯凯特抓着塞满了沙土的头发，“这些也只是书本或媒体偶尔说起的冷门知识。我从来没听说过有人从金星圈来，也没听说谁会过去。”
“这样的情况在将来一段时间内会有所改变。”
“也就是说加拉尔霍恩又要有大动作了。”奥尔加直到今天才从比斯凯特的话中得知人类世界中还有一个被大家选择性遗忘的金星圈，他本能地把可能将金星圈带回公众视野中的变化归因为加拉尔霍恩的行动。只有加拉尔霍恩有这样的力量。“真希望他们这回不是想要找谁的麻烦……不是所有人都能和我们一样幸运地活下来。”
“是有大动作，和解放战线有关。除此之外，我不能向你们透露更多内容，不然加拉尔霍恩肯定要发疯的。”天西贤治拉着奥尔加转身离开，说自己想和奥尔加一并去拜访在克律塞自治区叛乱后被迫辞职并当起了鸵鸟的诺曼·伯恩施坦、说服对方停止对库荻莉亚毫无意义的漠视或敌视。“不管怎么说，解放战线的那些人可真是一些疯子，他们竟然觉得可以创造一个人人平等、人人享有同等程度自由的世界。奥尔加团长，你说你难道能随便找一个人来代替格里芬先生吗？”
“……当然不行。”
“是啊，当然不行。”天西贤治背对着火星的落日，他的脸也蒙上了一层淡红色，“当心些，千万别以为你们也是穷苦人出身就可以避免成为他们的敌人。伯恩施坦小姐已经被他们称为火星人的叛徒了，你们也一样。”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