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1C-EP3：狩猎命运（3）
【如果我们来到雷区，我们的步兵会像那里什么都没有一样继续进行攻击。】——格奥尔基·库可夫，1945年。
……
“请进吧。”
看到脸色轻松的迈克尔·麦克尼尔在两名卫兵的护送下进入自己的办公室，麦克基利斯·法里德不由得感慨万千。即便在几个月之前，麦克尼尔仍然会被视为莱斯塔尔·艾里安理所应当的支持者，包括伊欧克·库赞在内的许多支持维持现状的加拉尔霍恩贵族将麦克尼尔在公开场合的多次表态视为对现有秩序的完全拥护。
谁也说不清事态的变化为何会如此之快。多特殖民卫星群三方会谈中麦克尼尔的出格举动在为他引来更多的关注和赞扬的同时，也让他的立场发生了微妙的偏移。尽管此前和麦克尼尔的社交关系仅限于平时在加拉尔霍恩地球总部见面时打个招呼以及在火星支部处理善后事务，意识到这是笼络人才良机的麦克基利斯当机立断决定插手此事、对麦克尼尔进行了保护性停职审查。回想起之前的决定，麦克基利斯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英明决断：纵使麦克尼尔本人依旧持暧昧不明的中立态度，麦克尼尔将会被人视为麦克基利斯一派、视为革新派的一面旗帜却是不争的事实。
“你的脸色不错，比上个月好多了。”麦克基利斯照例问候了一下麦克尼尔最近的健康状况。麦克尼尔在埃德蒙顿之战结束后没有恢复工作，而是在麦克基利斯的秘密命令下继续保持低调、负责和埃德蒙顿之战的相关调查工作。他们调查出的成果越多，还沉浸在失去加里奥的悲痛之中的加鲁斯日后报复麦克尼尔的概率就越低。“请坐，麦克尼尔少尉。听说你最近一段时间在审问可疑人员的工作中取得了不少进展，有人和我说你只要看到那些人的眼神就能猜到他们接下来要说的话……那么，你清楚我今天找你来的原因吗？”
“早有预感了。我原本的职务目前由谢菲尔德少尉担任，上个星期您又要求我开始和石动上尉交接工作，看来我现阶段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麦克尼尔的姿态看上去很轻松，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紧绷着脸，也没有以开会般的姿态正襟危坐在椅子上。“您对我的停职调查进行了这么久，是该拿出个结果了。毕竟，您若想要让别人相信您会给加拉尔霍恩带来公正，自己首先就要以身作则。”
麦克基利斯点了点头，麦克尼尔方才所说的和实情并无太大差距。“我一向认为你是个聪明人，麦克尼尔少尉。和你共事的这段时间里，我亲眼看到了你的办公能力以及对加拉尔霍恩的忠诚……在我们讨论对你的审查结果之前，我想听听你对埃德蒙顿事件以及我们加拉尔霍恩最近几个月来频繁的内部调查的看法。”
这在加拉尔霍恩内部算不上什么禁止讨论的危险话题，只要不把矛头指向七星家族就行。经过加拉尔霍恩的巧妙宣传和选择性对外公布情报，地球上的居民们相信这确实只是一起加拉尔霍恩内部的败类勾结火星解放战线秘密从事危险技术研究而产生的意外。那些不需要操控就能自行进入战斗的多足武装机器人，那些内部根本没有驾驶员的MS……它们的危险程度相比加拉尔霍恩在火星的克律塞自治区和阿西达利亚自治区发现的解放战线武器和装备又有所上升。
然而，尽管加拉尔霍恩内部确实保存了一些几乎年久失传的相关技术例如能够面向成年人的阿赖耶识系统植入手术（而不像在地球圈之外流行的手术那样只能对未成年人施展），仍有相当一部分危险技术是梵格尔夫的数据库里也未曾记录的。如果说阿赖耶识系统仅仅赋予了驾驶员将机动载具识别为自身从而灵活操控它们的能力，那么解放战线如今具有的真正让驾驶员同战争机器合为一体的技术则完全是加拉尔霍恩的盲区。当然，加拉尔霍恩并不是很愿意回答为什么其中两个已经和MS融为一体的驾驶员都是理应在加拉尔霍恩的重刑犯监狱中服役的犯人。
“我听说古代的骑士，是没法通过号召人们不使用弓弩和火枪的方式来保住自己性命的。名为火星解放战线的敌对组织，如今想要用曾经缔造了MA的那些危险技术来服务于他们的事业，可以想见束手束脚的我们会在对付他们时于一定程度上处于劣势。”麦克尼尔绕过了很多即便对麦克基利斯来说也过于敏感的话题，例如伊兹纳里欧辞职的真正原因以及原布鲁尔斯宇宙海盗团团长布鲁克·卡巴扬和火星支部前副支部长库尔特·韦伯少校为何会袭击埃德蒙顿、为何会在与加拉尔霍恩一方的MS部队沟通期间先自称是解放战线成员。“阁下，我们加拉尔霍恩的先驱有为了守护人类而让自身化为可憎之物的觉悟，我们也不能例外。如果阻止解放战线的必要代价就是让那些不该出现在人间的技术重见天日，哪怕这样做会让我们受到良心和舆论上的谴责以及带来许多不确定风险，我们也必须这么做。为了从更大层面上守护全人类的自由，有些东西是需要被牺牲掉的。”
“的确，有些东西是需要牺牲掉的。守护自由和秩序的资格总是掌握在更有力量的一方手中，对正义的定义权也一样。”麦克基利斯似有感触地说了两句闲话，而后把身旁的屏幕转向麦克尼尔，让麦克尼尔仔细看看上面的内容，“正如你刚才猜测的那样，我今天找你来主要是公布对你的处理意见。希望你可以接受这个结果。”
虽然对自己可能得到的任何结果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麦克尼尔的心脏还是不自觉地慢了半拍。他总是感觉麦克基利斯的体面笑容背后藏着些什么，而且麦克基利斯之前和他议论的内容更像是为过于严厉的处罚做的必要掩护。但当他真正看到屏幕上列出的会议纪要和文件内容时，他便明白，自己错怪了麦克基利斯。
看来法里德家族的继承人确实是一位值得信任的青年才俊。
会议纪要是对6月初的一次统制参谋会议的记录，参会主要人员是加拉尔霍恩正规军的高级将领和统制局的其他自身参谋。在会议中，月球舰队总司令莱斯塔尔·艾里安提议成立一支特别的机动部队排除可能对加拉尔霍恩构成威胁的不稳定因素。由于解放战线目前所使用的某些技术甚至是垄断了大部分军事科技的加拉尔霍恩都不具备的，莱斯塔尔认为解放战线极有可能是在挖掘厄祭战争遗迹的过程中拿到了这些技术。因此，这支特别机动部队的使命也非常简单：赶在火星解放战线及其同伙之前拿到那些技术或在无法夺取的情况下直接将其摧毁。
这项任务非常适合交给加拉尔霍恩各宇宙舰队之中舰队规模最大而且还同时被赋予了防范MA使命的月球舰队，如果不出什么意外，那么接下来自然是月球舰队和月球支部调动人员和武器装备来成立这支特别机动部队，而它的指挥权事实上也将属于莱斯塔尔和伊欧克。但是，一同参加会议的刚上任不久的地球总部司令卡尔塔和代理地球舰队司令职务的奥基纳却有不同意见。他们指出，和埃德蒙顿之战有关的这些意外直接发生在地球上，月球舰队根本无暇救援；此外，月球舰队也不大适合在火星解放战线的渗透行动愈演愈烈时分散兵力。经过了激烈的争论之后，莱斯塔尔想要让月球舰队设立特别机动部队并由他或伊欧克垄断指挥权的想法落空了，取而代之的是地球舰队和月球舰队各自派出作战部队并建立联合指挥部的方案。
“我想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伊修总长经过了那一系列堪称灾难的战斗之中终于明白地球舰队的实际战斗力……不容乐观。”麦克尼尔很快看完了麦克基利斯给他展示的会议记录，最终的结果无疑有利于麦克基利斯。虽然伊兹纳里欧的可疑行为或多或少地导致麦克基利斯的声誉受到影响，但麦克基利斯在调查行动中的大义灭亲之举反过来帮助他重新赢得了卡尔塔和加鲁斯的信任。“把主动权掌握在地球舰队手中，是个好主意。这下面是拟定的人员名单吗？”
“正是。”
作为执掌着加拉尔霍恩大权的七星家族之间互相妥协的产物，新成立的【加拉尔霍恩对特殊武器快速反应作战群】从名称到组织结构上都呈现出奇异的割裂感。这支部队名义上归统制参谋长卡洛·伊修本人亲自指挥，但鉴于统制参谋长本人几乎不能履行职责，实际指挥工作由卡尔塔（具体来说，是奥基纳·乌洛卡上校）和莱斯塔尔分摊，而作战群下辖的两个MS大队则分别从地球舰队和月球舰队调动。看到了部队组织结构图和主要岗位军官姓名后，麦克尼尔忍不住对麦克基利斯开起了玩笑，他说这个所谓的联合指挥部恐怕碰上实战就会因为无法应付双头命令而散架。
但他马上就笑不出来了。第一MS大队的人事名单第二栏赫然写着他的大名，职务是副官兼副大队长兼作战系主任兼训练系主任。
“……阁下？”
“有意见可以现在提出。”
“到时候会专门为此给我发四份薪水吗？”
“不会。”
“那您还是另请高明吧。”麦克尼尔当场表示抗议，他说这简直是把人当机器用，即便最精明能干的军官也不可能同时负责这么多工作，更不必说第一MS大队的大队长还是此前没有任何部队指挥经验的扎迪耶尔·扎尔姆福特。“法里德特务中校，我非常感谢您对我的信任以及提拔，但……”
“不必这么急躁，麦克尼尔少尉。有许多和你处境相仿的青年军官想要做一番事业，他们之中很少有人能够得到一个和你之前的职务相仿的岗位去发挥自己的影响力……而对你来说，你的问题在于你能够发挥的影响力类型和你真正所需的影响力类型有些许区别。”麦克基利斯劝麦克尼尔接下这份重任，这是其他加拉尔霍恩军官们从来不敢想象的机会。可以预见的是，如果麦克尼尔能够圆满地完成各项任务，等待着这位战略室一系前主任的将会是更加光明的未来。“当然，你的意见也很重要，我们仍然尽量尊重你本人的意愿。”
有些头疼的麦克尼尔继续往下看，他略过了其他MS大队指挥部工作人员，直接找到了下辖的三个MS中队。第一MS大队的A中队指挥官，赫然是卡尔塔的亲卫队长隆德·布隆，队员之中也有数名是平日跟随卡尔塔左右的亲卫队员。想到这些平日里只管用MS摆队列和阵型的家伙们走上战场后的丑态，麦克尼尔不禁会心一笑，并把目光投向了其他两支MS中队，中队长位置写着他同样熟悉的名字：克朗克·钱特中尉和奥斯曼·阿尔斯兰中尉。
“阁下，您刚才说第一MS大队主要是由地球舰队提供作战人员和武器装备。”发现了更多火星支部军官的麦克尼尔疑惑不解地问麦克基利斯，为什么第一MS大队的实际构成和理论上不符，“伊修总长应该很想找个机会锻炼她手下的那些【精锐】们。”
“这是地球舰队和火星舰队扩建计划的一部分……必要调整工作。在晋升体系上的长期不透明和针对军官出身的歧视，已经严重影响了我们的战斗力。”麦克基利斯不紧不慢地说，他打算和加拉尔霍恩内部的其他有识之士一起打破针对非地球人出身军官的隐形天花板，并让军官的职务调动更具有流动性，“钱特中尉、阿尔斯兰中尉等人都是非常优秀的军官，同时也是合格的MS驾驶员和教官，让他们一辈子守在火星支部对已经做出了不少贡献的他们很不公平。”
“我没有其他意见，阁下。”心下了然的麦克尼尔收起了不必要的念头，坦诚地告诉麦克基利斯，自己非常愿意接受任命并接受这项危险任务，但他仍然需要准备些许预防措施，“和地球舰队还有月球舰队不一样，我们这支部队的任务性质意味着我们要在从金星圈到木星圈的广大空间中四处奔波……补给和维修都是大问题。我请求允许我们各自出动一些私人武力作为关键时刻的必要补充。”
“这是我想和你说的第二件事。”麦克基利斯早有准备，也许他会在麦克尼尔迟迟不说到这个话题时换个旁敲侧击的方法谈起同样的事，“你一定还记得在你们调查赞恩集团的仓库过程中袭击你们的那些不速之客……针对那件事的调查还在进行，而我的岳父也就是巴度温公认为日后必须尽快实施更大范围的正规化、让我们加拉尔霍恩的一切武装力量调动都要经过正规程序而不是仅仅看某些人的脸色。把贵族掌握的部队纳入指挥体系中，相对方便一些；把其他人负责的一些私人武装或雇佣兵组织都整合进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这一天迟早要来的，麦克尼尔想着。号称垄断了武装部队地位的加拉尔霍恩终究不能事无巨细地在所有方面发挥作用，各种雇佣兵组织便应运而生，有些大型雇佣兵组织甚至扮演着四大经济圈影子国防军的地位。以往双方也算各司其职，但在四大经济圈内部的加拉尔霍恩怀疑派势力崛起之后，加拉尔霍恩和大型雇佣兵组织之间的职能重叠以及冲突会变得愈发激烈。
为了壮大自身实力并维持支配地位，加拉尔霍恩很有可能采取两种手段。其一是吞并大型私人武装组织、将其整合进入加拉尔霍恩的指挥体系中：谣传现在负责地球舰队指挥和管理工作的奥基纳·乌洛卡上校就打算用这种办法扩张地球舰队。其二则是动用种种手段将潜在竞争对手消灭。对于加拉尔霍恩可能采取的吞并、合并策略，麦克尼尔一直以为其目标仅限于大型雇佣兵组织，他未曾预料到他的绝卖人部队也会成为整合对象。
“您好像不是很信任我，阁下。”
“让忠于自己的部下退役后建立专门服务于自己的雇佣兵组织是许多加拉尔霍恩贵族喜欢的做法，我们需要先给他们施加一些压力。”面对麦克尼尔的质疑，麦克基利斯泰然自若地说，逐步削减私人武装是个漫长的过程，况且整合私人武装也并不意味着那些有时不太方便抛头露面的私人武装一定需要拿到个加拉尔霍恩的部队番号，“……我们的商业顾问正在探索一种新的模式，旨在确立它们对我们的完全依附关系。你的那些战友在埃德蒙顿立下了功劳、保护了那么多市民，是应该得到公正对待的。”
好消息是麦克尼尔可以带着自己一手培养的绝卖人士兵们参加任务，坏消息是他们的行动自此之后可能被加拉尔霍恩更严密地监管。这对于可能还需要瞒着加拉尔霍恩办些私事的麦克尼尔来说不完全是个好消息，不过只要对许多人不太友好的现状有所松动，麦克尼尔也并不介意自己的利益受到些损失。更为重要的是他现在肩负的使命。在此次任务中，他必须胜利，必须赶在解放战线之前拿到那些和MA有关的危险技术，必须赶在月球舰队派来的人之前抢先夺取到它们。
不对，他不应该有这种想法。现在还没到公开声明立场的时候。麦克基利斯·法里德固然是加拉尔霍恩内部革新派的领袖，但现在就认定以莱斯塔尔为首的现状派是无药可救的对手还为时过早。不谈伊欧克·库赞那个做事冲动而且无所顾忌的家伙（在这方面卡尔塔·伊修也一样）给莱斯塔尔招来的额外骂名，莱斯塔尔本人乐于提拔出身平民的青年军官、改变加拉尔霍恩内部的陈腐气息，年轻时也像叙尔特·扎尔姆福特那样有着锐意革新的美名。或许莱斯塔尔和麦克基利斯之间的区别仅在于他们在面对可能让加拉尔霍恩的权势有所松动的危机时采取的态度，前者会果断地扼杀风险、默许伊欧克对雪崩殖民卫星群毫无根据的袭击，而后者则宁可让多特殖民卫星群和仙人掌殖民卫星群的冲击带给加拉尔霍恩更多革除弊病的契机。
……麦克尼尔自己也说不准谁对谁错，他还需要继续观察。不过，看在麦克基利斯间接地挽救了他的份上，现在继续听命于麦克基利斯也未尝不可。
两人又讨论了一些关于人员岗位安排和武器装备供应的事，在此期间麦克尼尔明里暗里试探麦克基利斯是否要和月球舰队方面竞争，但麦克基利斯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已经失去了加里奥的自己希望帮助另一个童年好友卡尔塔保住伊修家族目前摇摇欲坠的地位、维持加拉尔霍恩的正常秩序。
“这些任命还没有公布，你还有一定的准备时间。”就在麦克尼尔要起身告别时，喝起了茶的麦克基利斯忽然在这时漫不经心地说，既然这个已经俗称【对MA作战群】的部队主要调查和搜索、销毁和MA有关的危险技术，首先就要在情报方面领先一步，“阿德耐尔·迈耶教授虽然已经去世，他的学生兼助手小藏·门斗（KouzouMendou）以及他的独生子塞克雷斯·迈耶还活着。前者作为热爱和MA有关线索的考古学家而活跃在世界各地，后者曾经加入加拉尔霍恩、后又杀死上级并叛逃。这两人都有可能了解迈耶教授当年发现的秘密……尽快找到他们并说服他们与我们合作。”
“难道法里德公真的没有掌握迈耶教授当年的研究资料吗？”转身看向麦克基利斯的麦克尼尔反问道，“如果法里德公由于惭愧或其他原因而不便对您说明，您也许该和艾里安将军认真谈谈。我们需要在行动开始之前把内部的不透明因素降低到最小限度。这是我作为其中一支执行部队的副官兼副指挥官兼两项业务参谋的建议。”
“我会慎重考虑的，麦克尼尔中尉。”麦克基利斯不紧不慢地更换了对麦克尼尔的称呼，并对有些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的麦克尼尔说，如果不出意外，晋升命令和委任状下个月就会按期发表，“愿你在新的岗位上能不辱使命，我很看好你的表现。”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