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1C-EP2：北落师门（16）
【事实证明，促进机会平等和经济赋权在道德上是正确的，也是良好的经济学决策，因为歧视、贫困和无知限制了增长，而对教育、基础设施和科技研究的投资则促进了增长，为所有人创造了更多好的就业机会和更多的财富。】——罗伯特·菲尔丁，2012年。
……
即便加拉尔霍恩和四大经济圈之间不和的传言闹得沸沸扬扬，地球圈居民的生活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因地球之外居民尤其是火星人的辛勤劳作而减轻了许多负担的大部分地球圈居民们从生来就获得了火星人难以想象的自由：免于饥饿的自由、免于贫困的自由、免于被迫从事某些行业来谋生的自由……就连千百年来形成的一些约定俗成的、又经过加拉尔霍恩的贵族化作风加强的传统，也无法威胁到这种自由。只要战争的烈火不烧到地球圈，地球圈的居民们仍然愿意毫无保留地信任和支持加拉尔霍恩苦心维持的现有体系。一切为了P.D.纪元的稳定和繁荣。
进入夜间，SAU西海岸城市第三新旧金山市变得更加热闹了。这里是SAU和阿布罗、大洋洲联邦进行交流的重要窗口之一，同时也是SAU为那些并不方便在地球圈经常招摇过市的特殊群体专门开了绿灯的特别自由区。因地球圈种种莫名其妙的规矩约束而难以自由自在地行走的人们，可以在这里取回他们久违的自由，而且不必担心像在火星或加拉尔霍恩鞭长莫及的法外之地那样承担额外的风险。
这便是阿尔吉·米拉吉同意和罗根来此处办公的原因之一，罗根向他保证没人会专门盯着他的义肢看。深刻地被罗根的战斗技能所折服的阿尔吉相信，如果自己掌握了罗根的全部能力，就有可能达成心愿。为了那一天的到来，他愿意继续充当罗根的助手兼学生，而罗根似乎也乐得收下一个勤奋好学的雇佣兵徒弟。
“……所以这地方是不是太荒唐了点？”顶着一头红色假发又对面部轮廓进行了充分伪装的阿尔吉不禁感叹，他先前在月球圈和火星圈都没见过这样离谱的夸张放纵。就在他左前方不远处，几个方才还衣冠楚楚地和周边同伴谈笑风生的青年绅士突然像发了疯一般地脱掉上衣、把红色喷漆按照绝卖人标志的形状涂抹到自己身上。“你……你确定这里是什么专门给【圈外圈】人士准备的商务会馆而不是……黑帮……销赃的地方？”
“不必惊讶，这可能是他们这辈子唯一能用合法手段向加拉尔霍恩竖中指的时候。”罗根自己也顶着一头红色假发，还戴着一副大到夸张的墨镜。他和麦克尼尔都曾经登上过新闻，而且不止一次。虽然这里的来宾不见得人人都看过那些新闻，降低些风险总归没错。“说到黑帮，你说为什么长生帮乃至提瓦兹这样的庞大企业集团仍然会被人暗地里叫黑帮呢？假如他们把势力发展到加拉尔霍恩的程度，是不是就可以免掉这样的恶名呢？”
“因为……”阿尔吉悚然一惊，他知道罗根又开始给他出难题了。见鬼，罗根·谢菲尔德平时和麦克尼尔讨论这些问题是无碍的，但阿尔吉根本想不明白罗根在考虑什么。“加拉尔霍恩在维持秩序，对吧？”
“那么提瓦兹不也是在维持木星圈的秩序吗？长生帮不也是在维持雪崩殖民卫星群的秩序吗？”即便隔着两副墨镜，阿尔吉似乎都能感觉到罗根的目光。心虚的少年雇佣兵相信，哪怕罗根瞎了甚至干脆失去了眼球，那个部位仍然会散发出令人恐惧的要素。“是什么呢，埃阿斯？”
莉雅莉娜和沃尔科不在这里，伪装成来宾的他们主要负责渗透会场。沃尔科的头部植入了储存有惊人信息和数据的芯片，他可以凭借那芯片的作用配合罗根在关键时刻夺取身边设施的控制权，这是罗根要两人先行进入会场试探情况的原因之一。倒霉的阿尔吉没有女伴而且也逃不开罗根的管束，只得乖乖地跟在罗根身后充任保镖。心里有些烦闷的少年雇佣兵不禁回想起了他们三人上次被麦克尼尔抓获时的情形，并再次确信，罗根·谢菲尔德出于某种因素而总是选择把机会让给了麦克尼尔。
“……因为呢，秩序这东西——哦，我们先来谈谈秩序吧。秩序是有不同属性的，任何秩序之中都会有受益者和受害者，而加拉尔霍恩扮演的则是在这种冲突根本无法调和时行使暴力以维持秩序的角色。相比之下，长生帮甚至是提瓦兹都只是依附于这个秩序而存在的。”没等到阿尔吉答复的罗根有些失望地自说自话起来，他从旁边殷勤的侍者手中端过两杯白兰地，把其中一杯递给了阿尔吉，“同时，四大经济圈则是加拉尔霍恩行使暴力的基础。”
听得云里雾里的阿尔吉只好当罗根在考验他的精神集中能力和耐心。他紧跟在罗根身后，寸步不离，和罗根一同来到了二楼。冷色调的灯光将会馆内部点缀得分外空虚，而来宾们的奇装异服和谈吐则为这颇有些冷清的装饰增添了些许活力。
最经常出现在这里的是距地球圈最近的地球圈殖民卫星来宾、月球圈来宾，其次则是火星圈来宾。木星圈的来宾时有出现，那绝对算得上稀客，而土星圈来宾则是一个不存在的概念：会在那里【定居】的就只有近乎被流放的加拉尔霍恩工作人员。在这栋会馆、这座城市之外，他们身上的每一个标签、身体上的每一个特征都可能使得他们平白无故地成为周边地球圈居民们的众矢之的。只有在这里，他们才能够暴露出自己的本质，坦然地展现出那些被视为亵渎人类纯洁性的义肢或是更加离经叛道的装饰物。
看到坐在二楼护栏边谈话的两名中年绅士各自造型不同的义肢，阿尔吉的情绪也活跃了些许。他没有必要在这里刻意地掩饰些什么，那反而会让他成为受到怀疑的目标。
想入非非的阿尔吉一不留神，撞在了突然止住脚步的罗根身上，险些把手中杯子里的酒水全部洒出去。但罗根什么都没说，只是用脚下的动作告诉阿尔吉原地待命，自己则前往旁边的圆桌，那旁边准备有两张沙发，其中一张沙发上坐着一个留着红色短发、身穿整洁的深蓝色西服的青年男子。
“您好。”罗根神态自若地径直坐下，并向面若冰霜的青年男子主动问好，“我这里有些成色不错的货，都是老手。刚才听您和别人谈起殖民地开发项目，我想我们之间有很大一笔生意可以谈。”
“是笔大生意，只怕你接不下。”
“我们有充足的准备，别说是地月圈、火星圈的开发，就算是让人血本无归的金星圈开发也不在话下。木星圈是提瓦兹的地盘，那就算了。”罗根笑容满面地让阿尔吉把自己的公文包递过来，“我司有良好的信用，如果您对我们持有疑虑，可以验证这些权威机构开设的证明。”
“好。这里人多，我们去里面谈。”红发青年起身，示意罗根和他一同进入左手侧的走廊，那里分布着几个专门供来宾讨论要务的小型会议室。
又莫名其妙地被罗根甩在这里的阿尔吉接到的指令是返回会馆一楼东侧找沃尔科和莉雅莉娜，他有些不放心地看着罗根和那红发青年的背影，一直目送着两人进了房间才转身离开。这里没什么需要他担心的，罗根·谢菲尔德的枪法有目共睹，至少阿尔吉根本找不到在罗根杀死自己之前成功击伤对方的机会。
要是驾驶MS对决，那又是另一回事了。毕竟，MS的速射火炮很难一击致命。
消失在阿尔吉视野中的罗根跟随红发男子进了小会议室，里面等候着足足4个穿着黑色西服的保镖。红发青年简单地吩咐了几句，让四人全部在外面待命，又在保镖们离开后逐一打开了摆放在房间内的各种屏蔽装置——这是确保他们的交流足够安全的基础。
“终于有个相对安静些的地方了。”罗根把公文包放在桌子上，自己随便找了一张沙发坐下，并摘掉了红色的假发和墨镜，“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对【旗手的影子】来说，加拉尔霍恩内部应该没多少秘密。”红发男子沉默了片刻，伸出右手在公文包旁敲了敲，“【人狼】一向是个很守信用的合作伙伴，我希望您能兑现您的承诺。”
“目前对火星战事中已取得战果的分析，全都在里面。如果这些资料外泄，根据资料内自带隐性印记追溯到的最终泄密源头会是地球总部司令部情报部长。”罗根一只眼睛看着眼前的红发男子，另一只眼睛里看到的却是沃尔科给他发来的实时监控内容。不能有半点闪失，不然他第二天就会连累麦克尼尔。“……又或者，我们可以让追溯到的泄密源头指向更高层，迈耶先生。”
红发男子停下了搜索的动作，他从公文包里找出了一份纸质资料，这是关于加拉尔霍恩对在克律塞市地下所取得的那些MW和MS的分析结果的综合报告。报告中明确指出，火星解放战线使用了【违禁技术】制造战争机器和训练战斗人员。在报告的最后部分，撰写人提到，为了确保这些危险永远没有机会真正威胁到人类，相关生产设施已经被彻底摧毁，阿西达利亚自治区地下的停尸房也被加拉尔霍恩从民间手中回收。
“不错，这是其中一——另一部分呢？”被称呼为迈耶的红发青年脸上刚露出几分欣喜，转瞬间就被失望取代了。“两条不同的路径，追求相同的结果，缺一不可。”
“您提供的重要情报救了我视若至亲的战友性命，别说是另外一部分，就是再多，我都会按需提供，前提是加拉尔霍恩取得了相应进展。”罗根无奈地说，倒不是他故意有所隐瞒或想要缺斤少两，而是加拉尔霍恩对出现在仙人掌殖民卫星群和SAU境内的解放战线游击队的最终分析报告还没出炉，“单就这一份而言，您还满意吗？”
“当然。”红发青年的脸上又掠过了转瞬即逝的狂喜，他很好地掩饰住了自己的激动心情，虽说这仍然逃不过罗根的火眼金睛。“您没让我失望，【人狼】先生。我听说您那位朋友最近惹上了不小的麻烦，所以我想再和您做一笔交易。我帮助您让您的朋友早日脱险，换取您和他提供真正的第一手资料。我的意思是，真正的。”
在外面负责安保工作的阿尔吉等人并不了解会谈的内容，他们只知道罗根现在非常需要他们。这是他们不顾一切地直接逃掉的好机会，目前罗根·谢菲尔德必然没有办法牵制他们，而据说麻烦缠身的麦克尼尔更不可能飞到这里再度把他们抓获。然而，深知加拉尔霍恩之恐怖的三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遵从罗根的指示。他们从罗根和麦克尼尔的身上看到了些许不让悲剧重演的希望，虽然无比渺茫。
“伏特加，一楼西侧出现可疑人物。身高大约1.9米，戴黑色礼帽，右臂可能是义肢。进门后方向明确，直接往红线区靠近。”阿尔吉发现有个鬼鬼祟祟的家伙试图靠近罗根和红发男子会谈的位置，于是将情况告知了沃尔科，询问是否需要上前阻止。“……对，外面有那人的保镖，但——”
“不要轻举妄动，等可疑人员要强行突破封锁时再说。”装作在和莉雅莉娜一起寻欢作乐的沃尔科猜测，附近应该也有不少他们的【同行】。“等等，得搞清是谁派他来的。如果他要溜走，马上拿下。”
“明白。”
“……深度合作？”小会议室内的罗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我们不妨把话说得更明白些，塞克雷斯·迈耶（CyclaseMeyer）。我调查了你在加拉尔霍恩的所有记录，里面只提到你从军官学校毕业后进入了国际安保教导队服役直到忽然叛逃，但遗憾的是我能找到的那些理论上和你同期在该部队服役的军官的个人资料和档案中都没有和你的相关的任何信息。如果我没有想错，你真正服役的部队，就是那支袭击了赞恩集团货运专列的部队。”
“这就是我不理解你满足于藏在迈克尔·麦克尼尔的身后成为陪衬的理由了，罗根·谢菲尔德。你拥有和他一样耀眼的才能，却把自己的手脚束缚起来、限制自己的自由。”被罗根戳穿了真实身份的塞克雷斯反而开始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罗根，“……让我想想，你是怎么猜到的？因为你有能力搞到其他所有部队的记录而你却找不到和我有关的线索，而且断定我不可能通过其他非加拉尔霍恩渠道了解四个小时内下达的绝密暗杀命令？不，光凭统制局内部调用记录还不足以缩小你的排查范围，你应该在监察局有不止一个能接触到窃听系统的帮手。”
“有什么样的父亲就会有什么样的儿子，果然如此。”罗根心领神会，他收敛了笑容，接下来他要讨论的交易将很可能给整个世界带来剧变，而这也是麦克尼尔想要看到的。“所以，那不是传言。加拉尔霍恩之中，真的存在专门对内执行秘裁的部队。能够给这支部队下达指令的人，我想是不会超过三个的。统制参谋长卡洛·伊修、地球总部司令伊兹纳里欧·法里德，再加上这支秘密部队的指挥官。”
然而，加拉尔霍恩统制参谋长卡洛·伊修身患重病，不能参与日常事务，甚至干脆都不来参加七星家族会议（连以远程全息投影视频通话的方式参加都做不到），几乎没有可能在这时专门下达针对麦克尼尔一行人的灭口命令。那个不知名的该秘密部队指挥官，则更不大可能是下令者，因为一旦不受约束的指挥官本人得到了任意行动的权限，后果不堪设想，任何威胁到指挥官利益的人都可能马上成为加拉尔霍恩的叛徒并被铲除。显然，七星家族不会允许这样一支不受控的部队存在，又或者至少眼下的这一支能受到控制而那些脱离控制的则早已遭到整肃、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了。
在身份已知的嫌疑最大群体中，嫌疑人只剩下了……
伊兹纳里欧·法里德。
这就是罗根仍然有些犹豫的原因了。伊兹纳里欧是麦克基利斯的父亲，并且就现阶段而言，仍然是加拉尔霍恩革新派的领头羊和最大保障。且不论他和战友们以现在的身份和地位贸然出击是否能扳倒全世界最有权力的男人之一，即便成功了，那对麦克基利斯等人而言或许并不能算是个好消息。目前结盟的伊修家族、法里德家族和巴度温家族这三家之中，伊修家族的实际立场（尤其是卡尔塔·伊修本人的倾向）更接近捍卫现状派的艾里安家族和库赞家族。一旦法里德家族出现重大变故，那么这个勉强维持的所谓革新派同盟就会瞬间瓦解，而保持中立的巴克拉赞家族和法尔克家族本身就是【不表态的现状派】。
到那时恐怕就只能指望火星解放战线改变加拉尔霍恩了，罗根有些恶趣味地想着。
“那支部队……有什么约定俗成的名称或代号吗？”
“【欧雷尔斯】（Ollerus）。”
“哦。”戴着白手套的罗根有些迟钝又意义不明地哼了一声，而后突然陷入了沉默之中。
刚才发生的一切似乎不太对劲。只要愿意多花些时间，塞克雷斯·迈耶总有办法辗转搞到麦克尼尔和罗根等人掌握的那些所谓绝密。相反，和欧雷尔斯部队——假如确实有这么一支秘密部队而且确实叫这个名字——有关的情报对眼下的罗根而言是完全不透明的。在这方面掌握了主动权的塞克雷斯却没有借助信息差向他讨要更多的好处，这并不符合罗根在先前和此人接触的过程中通过其种种行为勾勒出的特征。
除非，塞克雷斯的大方另有原因。情报可以出错，可以选择性地透露真相，而只有藏在心底的真实动机是骗不过他人的。想到这里，罗根的心情又轻松了许多。他承认自己刚才有些当局者迷，以至于险些失去了冷静。
“迈耶先生，听说是法里德公在您的父母因意外事故而丧生后帮您办理了他们的丧事并资助您进入了加拉尔霍恩的军官学校，有这么一回事吗？”
“这是事实。”
“这样说来，法里德公是您的恩人了。”罗根以惋惜的口吻说，伊兹纳里欧大概也很想有朝一日得到塞克雷斯的报答，只可惜大概没有那一天了，“我在加拉尔霍恩，办事比您方便得多。虽然您之前由于某些原因而从加拉尔霍恩叛逃了，假如我能够为法里德公献上您的感激之情，想必法里德公也会非常高兴的。”
“想必如此。”塞克雷斯收敛了脸上的戒备，和颜悦色地对罗根说，自己也没有完全切断和加拉尔霍恩之间的联系，不然他肯定在过去几年里的某次大规模搜捕行动中落网了。“我在加拉尔霍恩也有些能保持联络的朋友，他们也许没有冒着自身生命危险来帮助我的胆量，但他们是不会介意在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助我一臂之力的。”
“令人感动啊。”罗根将身体向前倾斜，他紧盯着塞克雷斯的眼睛，不让对方的目光有机会避开，“他们是您的合作伙伴，我们也是您的合作伙伴。在您看来，是哪一方的价值更大些呢？”
塞克雷斯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晃了晃杯子里的酒，“我的结论过于主观，没什么参考价值，不如你自己和他们比较一下吧。我可以把其中几个人的身份告诉你。”
罗根又在房间里和塞克雷斯交谈了一个多小时后才离开，他刚出门就得到了阿尔吉的汇报，说是有个鬼鬼祟祟地多次试图靠近罗根所在房间的家伙已经被阿尔吉抓获了。虽然一般来说会馆的保安人员会帮助从人类文明圈世界各地赶来这里的贵客们自行处理麻烦，不想惊动其他人的阿尔吉决定等候罗根的指示，并建议罗根在附近找个地方就近审问这个形迹可疑的跟踪者。
“不。把他装回车里，就当什么都没发生。等过了今晚，再带回梵格尔夫去审讯。”罗根把保存药剂的位置也告诉了阿尔吉，让阿尔吉想办法确保那跟踪者变得听话些，“办好了就快些回来，夜晚还很长。你难得能找到个堂堂正正地露出义肢的地方，该好好享受这种自由的。”
TBC